這件事的爆點,是一張揉爛的43分國語考卷。
與孩子的父親離婚那年,我帶著女兒回台南生活。台南的幼稚園,有大樹、沙坑與操場,女兒每天玩到我拖不回家。
她被封為校園吉祥物,從校長、各班老師到工友都認識這個愛講話的小朋友;她會在下課時撿拾委地的雞蛋花,兜在懷裡,一朵朵發給同學的媽媽們。
週末探視女兒時,發現她臉上有道抓痕,極深。問她問不出個所以然;前夫說,是孩子自己抓的。
是因為焦慮嗎?為什麼要抓自己?
那道傷口癒合後,留下一個明顯的凹疤。
到台北的前三個月,女兒拒絕說話,在幼稚園像根木頭一樣杵著。
後來,她開始交到朋友,我以為事情正在好轉。
直到我接到幼稚園老師怨念沸騰的來電。
那年,我唯一能在台灣找到的工作,在新竹。抱持職涯重新來過的決心赴任,只能週末與孩子相處。幼稚園老師的來電是道晴天霹靂;她抱怨孩子沒規矩、不配合、程度差。最後,我終於聽見這滿滿怨氣的關鍵起因:
「我找爸爸溝通很多次,但爸爸好像覺得這些事不重要,完全沒有反應……」
老師的沮喪挫折,來自家長的漠不關心。
我趕緊北上,帶著蛋糕安撫負面情緒滿溢的老師,同時安排孩子的身心科診斷。在台南時,老師曾提醒我孩子有過動傾向,但那時師生合作緊密,下課後我也花足時間教養。即使孩子過度活潑,卻仍能守住團體生活的分寸。
沒有預料到,聲稱自己很愛孩子的前夫,搞砸了這件事。
診斷結果,孩子確實是ADHD過動症,但數值不到吃藥的必要。醫生建議多參與動態與靜態專注課程,並稱讚我們有及早就醫,只要用陪伴與引導協助孩子,一切都能變好。
幼稚園這年,在我頻繁安撫老師的情況下,算是平安渡過。我掛念女兒上小學後,可能難以適應體制內的學業標準,一度考慮華得福學校,最後卻因擔心經濟壓力而放棄。
我找了學風自由的公立學校,在入學前還進行特訓,確保孩子能壓抑自己的衝動,在上課時間不會跳起來或插話。
結果開學那天,看到前夫喜滋滋傳來他與孩子的合照,我一口血差點沒噴出來。
孩子拖著一個螢光綠的不織布購物袋去上學。
我氣急敗壞打電話給前夫:「為什麼沒有買書包給小孩?」
前夫呵呵笑著回答:「喔淘寶還沒到貨。」
他覺得上小學第一天,沒有書包是小事。
因為共同監護,一半時間孩子待在前夫家;但當輪到我接孩子,我都會看到一個街友style的女孩飛撲過來抱我。
打結蓬亂的長髮、大熱天穿著長袖刷毛衣、連襪子都是厚毛襪。
我又打電話給前夫,問他小孩怎麼穿這樣。
「她自己選的衣服啊。」前夫說他尊重小孩。
我終於按捺不住,傳訊聯繫女兒的導師面談。
直白說明女兒目前的家庭狀況後,我獲知更多資訊:
小孩幾乎天天遲到。
上學前都沒吃早餐,說爸爸來不及給她吃。
有一次女兒大喊肚子痛被送保健室,才知道因為她沒吃早餐,餓到肚子痛。
我在台南養得歡天喜地的校園吉祥物,在台北變成高風險家庭的兒童。
於是我開始積極介入前夫對孩子的照料養育,從孩子的生活常規開始,要求她自己梳頭髮、摺衣服、整理書包。
然而,我建立好的遊戲規則,都會在共同監護的另一半崩塌。
前兩週我收到女兒健康檢查的視力不良通知單,大驚失色。
聯繫前夫,他才支支吾吾說出來:
原來每天睡前,前夫都會讓女兒在全黑的房間裡,用手機看五分鐘卡通。
所以飛快地,視力剩下0.9不到,已近視。
更崩潰的事情緊接著發生:女兒帶回一張揉爛的國語考試卷,43分。
考低分沒有關係,但老師聯繫我,告知女兒的狀況,是不想寫考卷,覺得麻煩。
她還在回家路上,向其他同學的媽媽炫耀:「我考一百分耶!」
至於揉爛的部分,我聊了半天終於問出來,是某位同學唆使她揉的,因為「要讓她被大家笑。」
至此,我知道我必須立刻做出改變。
於是開啟過去十天與前夫勸說+理論+吵架的過程。但好說歹說,他都覺得是我小題大作,指責我找藉口帶走小孩;直到我們一起拜訪女兒的班導師,從老師口中說出一模一樣的憂慮與問題,前夫才願意接受:我,不是在找他麻煩。
我很累很累,身心都疲憊。
但為了搶時間矯正女兒已經偏差的常規,我不能慢。
前夫不願放棄監護權,但能接受小孩過來與我同住。我咬牙租下原本房租兩倍的新家,下週就把孩子接過來,親密但有原則地,重新教養這個初識世界的小朋友。
也有人對我的決定不以為然:
「小孩不是跟妳姓,對方又不給你監護權,妳根本不必做這些。趕快跟前夫與小孩徹底切割,妳就可以週末都出去玩,床上想跟誰睡都很自由。」
我只能說,我床上一點都不想有別人來睡。
以及,如果你還是個6歲孩子,你肯定不會希望媽媽不要你的原因,竟然是因為——
「你不跟媽媽姓」。
這張照片是2018年離婚前,我與女兒的自拍。不知憂愁的小肉球左手握著一粒草莓啃,心力交瘁的媽媽看來很疲憊。
我不知道我撐不撐得過去。
但我必須勇敢必須努力。
請大家給我支持與鼓勵