每個曾被虧待的孩子，或許在看《星漢燦爛・月升滄海》時，心底的傷口，都會跟著女主角少商一起疼吧。
在你還很小很小的時候、在你還活得不夠老練的時候，大人的對待與同伴的態度，很大程度地影響你對自己的觀感。
被老師稱讚的，就是好學生。
被爸媽偏愛的，才是乖小孩。
不被喜歡的自己，則是多餘的小孩。
小時候的我們，哪裡能懂得，大人不過是長大了一點的小孩？
我們看不穿大人不夠成熟的事實，只懂得用孩童仰望的視角，看著那個生自己、養自己的人，竭盡全力去討好，期待被稱讚、被喜歡。
一試再試，直到得到渴望的那個擁抱；
或是終於心死，轉身離開的那一日為止。
長成鐵石心腸的大人，都曾是嚶嚶哭泣的孩子。
（下有微雷）
少商成長時，爸爸媽媽去打仗了；他們攜走所有的孩子，只留自己在老家。
奶奶不疼，嬸嬸不愛。同齡的孩子都笑她，是沒人要的小孩。
少商不是柔順的孩子。她沒有只顧著哭泣，而是將自己活成一隻小刺蝟，張牙舞爪地對所有人哈氣，嚇退欺負她的人。
十幾年的漫長等待，爸爸媽媽終於打勝仗回來。被欺負得灰頭土臉的小女生，盼來的不是終於站在她這邊的家人，而是嫌棄她沒教養的媽媽。
媽媽嫌她不識字，連一篇文章都讀不出來。
媽媽罵她睚眥必報，沒有女兒家該有的嫻雅。
媽媽總是稱讚堂姐。誇堂姐識大體，說她懂事有乖巧，說自己偏心也是剛好而已，誰叫堂姐如此值得人疼？
委屈了一輩子、沒人疼愛的小女生，終於等來的媽媽，卻只顧著教訓她。
這年，少商14歲。
年幼的她，自然無法看透，母親對她的教訓與責打，其實源自於內疚。
少商的母親怪罪自己當年拋下女兒，讓孩子連受教育的機會都錯過；於是她嚴苛責罵，為的是用最快的速度，將女兒矯正成她心中該有的樣子。
但母親卻忽略了，這孩子缺的，不是教養，是愛。
若是為了愛，少商可以拚死做到任何事。
從小，少商沒有被擁抱過、沒有被摸摸頭，好好稱讚過一句。逞強的她，不會承認自己的痛，只會用更銳利的態度，反擊傷害她的人。
她的強悍，只為了保護自己的脆弱。
但其實她在等，等一個可以保護她，讓她不必這樣撐著的人。
「水冷以後變成堅冰，心冷以後成利刃。」
這是小說《傷心咖啡店之歌》中的句子。二十幾年前，還是國中生的我讀到這句子，內心撼動，抄寫下來，自此牢記。
那時，我的年紀也與少商相仿。
心底的傷痕，也像。
事業破產後的父親，一直未能如願回到人生的高光時刻。他的憤怒轉換成拳腳與咆哮，灑在不如他期待的孩子身上。
我是長女，是他期望甚深的孩子；他誇下海口，賣血借錢也要讓我去讀私立中學的資優班。明明毫無積蓄，也要咬牙買下二手鋼琴，讓我學音樂。
我曾經非常喜歡鋼琴，但我膽小怕黑。夜裡，父親喝令我下樓練琴；我摸黑下樓打開燈，緊張兮兮地一面彈琴、一面心驚注意窗外的風聲。
最後真的太害怕了。我闔上琴譜，轉頭卻與不知何時下樓來查看的父親對上眼。
「爸，我很怕，我不想彈了……」
一個巴掌打斷我的話語。
我的臉被打到甩歪一邊，腦袋嗡嗡響著的同時，瞥見自己的鼻血灑在琴鍵上；啊，多麼狗血的畫面。
父親憤怒的罵聲還在耳邊嚷嚷：「恁北賺錢辛苦給妳學琴，妳給我彈成這樣？」
那些嘶聲吼叫的對白，隨著歲月漸漸在我記憶裡變得模糊。但傷害始終存在：那天開始，我不再喜歡鋼琴。
後來每次被打，我都不發出任何聲音。
不求饒、不慘叫，就算每道傷痕像火般熱辣辣燒灼，我也不吭一聲。
我的傲氣，用在這裡。
我知道父親的求好心切，知道事業失敗的他惱恨自己；知道每次揍完我，他都後悔至極。
但這不能改變他重重傷害我的事實。
長大之後的我，知道情緒走在前面的行為，能傷人多深。我不曾用氣話懟人，不會因惱怒動手打孩子；我知道每一次動手都是覆水難收，我不願給自己後悔的機會。
因此看到《星漢燦爛・月升滄海》中，少商每一個被責打的畫面，我都像看見過去的自己：那個皮肉痛著，心底早已麻木而破碎的自己。
不討饒。因為我們知道，沒有人會同情自己。
不再浪費心神期待誰。只告訴自己，我要變得更強，從此不再受誰欺凌。
我的身體長大了。但受傷的心，不會恢復原狀。
我無比重視愛我的人；每段感情，都是豁出去的全力以赴。後來我才懂得，那是因為想補全從小的缺。
每個好好凝視我、說愛我的人，都能喚醒我內心那個受傷的孩子，那個一直覺得自己不值得被愛的小女生。
程少商的一生，終究有凌不疑陪她圓滿。而我與其她受傷的女孩，卻未必有個對的人來陪。
但沒有關係。
後來的我，雖然在感情上只留遺憾，卻已經懂得不期待別人來照顧自己。
我想要說的是，戲很美，總有苦盡甘來的那天。而我們的人生，千瘡百孔後，可能只剩自己走在人生這條路上。
或許沒有人來圓滿我們的缺。
但我們可以當那個給自己溫暖的人。
願每一個長大了的嫋嫋，
都能牢牢記得，自己是值得被愛的人。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