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過年的，是該堆滿微笑地逢人就說吉祥話吧。裝都得裝出個討喜樣，讓親朋好友見著人，都以為自己風聲水起、混得特別體面。否則多觸霉頭？
再衰再煩都要憋著忍著，且等過完年，再說。
但有些ㄍㄧㄣ到了頭的勉強，哪怕就這最不該觸霉頭的幾天，也再沒能力，撐過去了。
以羅宋麵包為主打品項的「創盛號」，在大年初四宣告破產。
銀行與民間借貸都用上、動產不動產通通抵押，仍然沒法子至少好好熬過這新年。
資產清算後，尚有六千萬的負債；在這消息披露出之前，又有哪個消費者能從這十間門市燈火燦燦的營業榮景裡看得出，這是家每多開一分鐘、就多增一分債務的公司？
美體小舖The Body Shop英國分公司也宣告破產了。
它曾是我週末時在專賣店裡逛了又逛、滿懷渴望地拿起又放下，永遠買不下手的潮貨。
二十多年前，Body Shop是最火紅的牌子。永遠記得高中時，有同學噴了他們家的白麝香香水來上課；當她路過我面前，隨著髮絲飄動掠來的那股淡淡麝香與草本味……
那是資本主義的高級氣味啊。
但這個牌子在2006年第一次傳出被賣掉的消息。萊雅集團買下後，十一年後又讓另一個巴西美妝集團接手；去年再次由德國私募股權公司收購。
但這次，新買主不救了。
宣告破產，啟動清算程序。
因為救它，不值得。
這是個不值得再投入人力財力去救的牌子。
賺不回本。
不如放棄。
品牌初興、公司火紅之時，創辦人倡議的理念，往往如一把煽動人燃燒熱情的烈火。談用消費讓這個世界更好、談公平貿易、談守護環境，讓自己的公司創造出的經濟價值，守護最高尚的情懷。
重點來了。
沒有寫在前頭的「經濟價值」，就沒法子談後頭的「高尚情懷」。
畢竟每個認同創辦人理念的員工，家裡還是有老父老母、妻兒要養。
薪水要發、日子要過。錢，得先賺著的。
沒實實在在把錢掙到手，其他的事情，都祇能是多餘的浪漫。
但經營公司，是條看不到終點、又估不著何時才能有好日子過著的，漫長的道路。
現在守著一方生意的你，究竟是掂準自己看中的商業價值，雄心萬丈坐等收割獲利，又或是苦熬著、內心抱持著不知道天究竟會不會亮的期待，每到月底到處蕊錢貼營運現金流，只希望自己能賭對，等到衣錦還鄉、光宗耀祖那一天？
你心裡，其實是有點底的吧。
堅持凹下去好簡單，但要放棄說不幹，
其實，才是最難的啊。
去年某日凌晨時分，我收到一則陌生訊息。
「老師，我好痛苦。每天都在跑三點半，永遠跑不完，我不知道該怎麼辦？」
我的帳號訊息量很大，系統常常把東西往垃圾信件區放。但偏偏就這一則，它來到我眼前。
我點開傳訊者的帳號，好年輕，或許三十歲。帥帥的男孩子，頁面上有與好友們一起烤肉的照片，還有與家人、女友的聚餐合影。
他的貼文語句裡，滿是正向的抖擻志氣，要讓信任、跟著他的員工一起帥一把。
而這個積極正向的老闆，現在傳訊給我的內容卻是，他在想要不要跑路，快要撐不下去。
他知道不能跳票，會有信用瑕疵。跳一張，所有銀行都會湧上來追債，他還不起。
但帳戶裡沒錢怎麼辦？只好再去找高利貸，用本票換錢，做票貼。
永無止盡的惡性循環。
我問他，現在總共欠多少錢？
他說，民間借貸利滾利，一開始只是幾百萬地調，一開始覺得八分利也還好。有票要跳了，他就去調，一開始先用本票借錢做票貼，後來不行了，媽媽的房子也壓進去，再後來，他讓女朋友去偷了人家家裡的地契，一起壓進去。
所以總共到底是多少錢？
他說，五千多萬。
一開始的兩百多萬，滾到現在，已經是遠遠無法償還的高額債款。
那是一次絕望而令人痛心的對話。
因為我無法給他任何建議。
因為他已經沒有任何轉圜的餘地。
他知道他不能結束生命，他還有媽媽，還有要結婚的女朋友。兩家人的資產都壓在他的生意上頭。
「老師我真的…好痛苦…我不知道怎麼會變成這個樣子老師…我到底該怎麼辦？」
我到底該怎麼辦？
你或許也有過這樣天人交戰的時刻，多希望有個背後放光的智者從天而降，給你指引，只要聽話照做，從此光明坦途，幸福快樂。
只可惜這是人生，不是童話。
該怎麼辦，你得自己辦。
堅持是美德，努力是美德，沒有錯。
但有些事情一開始若是錯了，把理念堅持到底，也只是鋪條一路往地獄去的道路而已。
像是算錯了的成本。
像是你無優勢的，過度競爭的紅海市場競爭。
你或許沒有做錯什麼事情。
可惜你挑了個，得燒錢燒出規模的創業主題，
並且很不幸地，雖然你人帥努力又絕頂聰明，
但哪怕你梭哈家產、向潛在投資人死活遊說，
都爭取不到足夠一搏江山的營運資金。
有時候放棄，不是輸，而是贏。
認了在這一局，我沒有優勢、我沒得贏。
我留著還能重頭來過的籌碼，離了這張牌桌，
後頭，我仍能有本事，再起一個新局。
好過我在這條經營的死胡同裡，
將資本與自己的志氣，
只為了賭那沒有必要的一口氣，
通通焚燒殆盡。
放棄太痛苦了。
要面對憤怒的員工、失望的投資人，
妥善安置債主權益與各種法令協商、資產處分
或許還有不再想與你講話的妻兒，
以及傷到自我懷疑的，變成loser的自己。
最難面對的，還是自己。
但明明知道不行了、還硬撐下去，
這在管理學裡叫做「承諾升高」，
簡單來說就是，錯的事情繼續做下去，
只會死得加倍難看。
壯士斷腕，是勇敢。
即使在大家一片喜氣洋洋的新年，
我都要摸摸你的頭、拍拍你肩膀，
再給你一個深深的擁抱，
好好地告訴你，
願意放棄，是你有勇氣。
你人還在、你志氣還在，
你的人生風景，不會在這裡就斷。
你好好活著，人生不會只有爛事在等待。
留好自己的心，養好那份當初讓你崛起的志氣
觀察時勢、以待時日，
你人生中的牡丹，終究會在某年春日時節盛開。
至於那個欠債五千多萬的年輕老闆，我給他的建議是，別做票貼了，支票就讓他跳吧。主動找往來銀行做債務協商：我不跑路、我們好好談，你給我個我揹得來的方案，給我點時間，我好好還。
至於民間借貸，是沒有救的了。所有的廠房跟抵押的樓產，賣了看能抵掉多少錢，先處理這一塊吧。
最後一次收到他的訊息，已經是半年前。
他說，謝謝老師的建議，他決定了，就讓支票跳掉，不要硬撐著信用又去借高利貸了。
雖然不知道以後的路要怎麼辦，但至少，他現在，比較睡得著了，反正，就還債吧。
為了媽媽、為了老婆，他還是會繼續拚。
龍年到來，不知道那個老闆，今日可好？
生意做起來了沒，不要緊。
債還完了沒，不要心急。
你要顧好自己的心。
窮也不要否定自己、不要拿家人撒氣。家人是愛你的，你若能真心誠意向他們懺悔自己生意上的過失，一家人就算過著清貧的日子，吃了苦也能抱在一起互相安慰，那就沒什麼過不去的事情。
別人開工，歡天喜地。
或許你是冷靜了一個年，決定放棄。
但放棄，不是失去。
是另一個維度的，全新的開始。
三年、五年過後，或許回顧今日，
你會感謝曾經果斷放棄的自己，
感謝自己沒有貪戀、還留好一把迴轉的資源，
終究，替自己打造了新的風景。
龍年快樂。
沒什麼好談成功不成功的。
我們就這樣，把日子，好好過下去。
上個農曆年的文來回顧一下：那篇爆掉的ONEBOY文。
「有些事情，你不必學、也不配學。」
#人家投胎就贏你_有些事情不必浪費力氣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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